像是在八岁那年的大秋。吃过晚饭,能动弹的大人都到场院里扒玉米了,根据数量算工分,很多老人也出动。从南到北,是一堆堆的带皮玉米。电石灯的微弱光亮下,人们一边干活一边拉呱,不大功夫,一堆堆的玉米皮和光腚玉米就到处都是了。我们东蹿西跑了一阵,便也闹玩似的加入各家大人的队伍。可惜,不多久就感觉手指甲疼得不行,便纷纷找个借口退出,继续疯玩。
当时我家三个小孩,三个老人,只有我爹和我娘能干活,所以每一年分粮食总是不够吃。吃的除了窝头就是窝头,再就是玉米饼,再就是煎饼。麦子面卷子都很少吃到,更别说其他的稀罕东西了。我的儿子今年八岁,除了爆米花,从没有吃过玉米做出的任何食物,而麦当劳、肯德基、德克士等他都吃腻了,更别说一天一个奶,两天一顿肉了。我记得我直到十几岁才喝过一次汽水,还是人家喝剩下给的,那滋味爽极了,终生难忘。至于第一口牛奶,则是20岁以后的事了。我娘常说,那时候的产量怎么就那么低呢?一亩地顶多打几百斤粮食!怪不得人穷了。但1978年地一分到个人手里,产量当年就翻倍了。一样的地,真是怪了!要我评论,一是政策;二是科学;三是人的积极性。
每年总有一段时间,我娘会带着我们到我姥娘家去住。我童年唯一的照片就是在我姥娘家照的。那是一张黑白照片,背景是几棵杨树和几间土坯房。我年轻的娘坐在椅子上,抱着还不懂事的妹妹。我大头大脑袋,手里拿着一个大苹果傻乎乎地站在前面。我娘名义上是回娘家,实际是为给我们几个小孩改善生活。虽然我姥娘家人多,但却平安无事地度过了饥荒的年月。因为我姥爷是大队书记。我姥爷是个极正派的人,但却也不会呆板到眼睁睁看着六七个孩子整天饿肚子的地步。何况,在那个年代,他总能享受到一些一般人得不到的特殊待遇。我娘说过一个故事,足以说明我姥爷的人品。故事发生在我娘还是为闺女的时候。一天,我姥娘家里来了三个人,一个大人两个小孩,都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的。他们提着我姥爷的名字,说是来找他有事。正巧,当时就是我娘自己在家。两个小孩一个劲喊“饿”,我娘便从地窖里找了两个萝卜给了她们。据我娘说,她以为那几个人是叫花子,所以便挑了最小的萝卜打发他们。至于他们能说出我姥爷的名字,那毫不稀奇,并不能证明什么。三个人等了半天,我姥爷还没有回来。我娘不耐烦了,就找了个借口把他们撵走了。不料我姥爷一回来听我娘说起那个大人的相貌,一下就火了,把我娘骂了一顿后风风火火地就追了去。后来我娘知道,原来那个大人真是我姥爷的战友。我姥爷在大集上撵上了那爷仨,给他们买了两麻袋玉米面饼子让他们背着走了。……我娘说,我姥爷很疼我们几个外甥,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我们留着,有时候就亲自送到家去。比如我妹妹出生后送去了一斤红糖和一斤鸡蛋。姥爷去世的时候我正在上大学,家里没有通知我。现在,姥爷坟边的树已经几人合抱了。我姥娘说,每年我姥爷的忌日,他的那个战友都会开着车带着一家人来给我姥爷上坟。
……
庄稼人的日子便在这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的艰难中一天天一年年的挨着。
变化从1978年开始了。但是,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变化会是那样的不可思议,那样的翻天覆地,那样的持久和彻底,那样的让人惊讶和欣喜!
分地了!我家的日子就从这一刻发生了转折。我爹和我娘首先种了一块菜园子,种上了黄瓜、西红柿等蔬菜。蔬菜成熟的时候,我们可以随时进到菜地里相中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在生产队时期,这绝对是一种奢望。这菜一种就是十几年,每年收入近万元。我弟弟小学时特别热衷于看园子。我爹我娘回家前嘱咐:“看见有偷菜的,一定逮住他!”我弟弟用力点头。大爷大娘们路过都开他的玩笑:“园长,我摘根黄瓜行不行?”他腆着脯子瞪着眼:“不行!”不过他这个“园长”很不称职,我爹我娘一不在跟前,他就一头钻进菜地,吃得肚子和气蛤蟆似的。我爹我娘回来检查后问:“那几个刚红的西红柿呢?”他认真地说:“不知道!”我爹就撩起他的背心,用指头弹他鼓鼓的肚子:“是不是在这里面?给我扒出来!”他马上不打自招:“扒不出来了!”我娘说:“就是要让他们吃个够!”很解恨似的语气。
家家户户的粮食产量也上去了,而且是飞跃地增长。于是不几年的功夫,**县获得了“吨粮县”的美称。
一切都在变化着。电灯、电话、电视、空调、微机、手机、公路、公园、超市、……如同魔术,如同神迹,超乎想象,超出预期……
“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
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建国六十周年之际,俯瞰**新貌,我自然而然地想起毛泽东主席的这几句词来!
“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若干年后再回首,**又将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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