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乡镇干部
乡镇当然知道村一级的事情。乡镇不仅知道村组干部将自己的钱高息借给村集体以作税费上缴,而且知道村组干部收受回扣,知道村组干部大吃大喝。乡镇对村干部的不良行为及村级债务不闻不问,名曰“保持干部的积极性”。乡镇若查处村干部太多,谁还为乡镇收粮派款呢?“水至清则无鱼”,要让村干部得些好处的。
乡镇最关心的是将钱收上来。向农民收钱,离开了村干部,就没有什么人或机构有办法。而只要这些钱被乡镇收了上来,乡镇的日子就会可以过得象样。这些年,j市乡是越来越少,而镇越来越多了。经过2001年的乡镇合并,s县便彻底消灭了乡。镇与乡的最大区别是镇有城镇规划与建设任务。“比学赶帮”,帮起来有些困难,j市镇一级的建设却有与发达地区镇的建设相比相学相赶的热情。
镇的建设,看得见,摸得着,是扎扎实实的政绩,有了政绩容易提升。j市乡镇一级主要负责人的调动也实在太快,很多镇委书记或镇长未能任满三年任期。调动太快,就更顾不上村级债务这等慢事,而只关心看得见的产业结构调整和城镇建设。村一级只要不在我这一任上出问题就行了,任期一满,赶紧调走。谁来谁倒霉。在d镇调查,镇干部编顺口溜说前任的前任(1993—1996年)吃干饭,前任(1996—1999)喝稀饭,现任(1999— )喝西北风,现任就倒了霉。现在喝西北风的镇领导多得是,大家相互一比,也就谈不上倒霉了。事实也是如此。仍以人们都以为要喝西北风的d镇镇委书记为例,就在我们最近调查时,他已用刚从农民手中收上来的钱买了一辆豪华型桑达拉专车。从全镇来讲,经济是困难些,而既然不是一个镇困难,县里也就没有理由认为仅仅是某一个镇的领导没有能力。
总而言之,乡镇是越来越关心村里能否将税费提留交上来,而不大关心村级债务和村干部品性了。g县一个镇委书记在镇村组*干部会议上说,衡量一个干部好不好的唯一标准是他能否完成镇里安排的税费任务。连税费任务都完不成,还谈其他?在乡镇如此态度和压力下,村干部顾不得什么长远打算,在可以想得出的办法和可能讲得出的代价的范围内,到处借贷。借贷越多,农民也就越是不愿上缴提留税费,村级债务便在1999年前后恶性膨胀起来。村级债务终于坐成了当前乡村治理最大的定时炸弹。还是在1999年的农村调查中,就听镇里的干部讲,某村某组的一个晚上,有8户农户乘夜请来卡车,将全部家当搬走,留下几栋破房子,永久地离开了家乡。他们被过百万元的村级债务吓住了。另一个镇的一个村,近年来已有1/3的农户从村中搬走,因为村级负债已超过300万元,人均达数千元之多。
县里在2000年行动起来。从《s县人民政府关于清理整顿村级和学校债务的意见》和《s县清理整顿村级和学校债务实施方案》文件的措辞来看,县委县政府的领导是认识到了村级债务严重危险性的。但据我们2001年的调查,这些文件执行的效果很差,原因不是措辞不硬,而是积重难返。县一级解决村一级债务的时机恐怕已经过去了。
从s县在2000年3月下发的以上两个文件的提头即可以看出措辞之强硬。第一个文件共分16条,摘要如下:
一、全面清理债权债务,坚决遏制增债势头。此条的最后一句为:以2000年4月1日为时限,斩断所有债权债务,各学校和村不得以任何理由新增债务;二、除防汛抗旱、抢险救灾等特殊情况外,严禁任何集体和个人向村集体和学校提供借贷;三、严格控制基建规模;四、杜绝高息借贷,降低原借款利息。债权人不要求支付利息的,优先受偿;五、杜绝包干垫付,严禁“寅吃卯粮”;十五,全县减债目标是:村级债务100万元以下的村分3年偿还;100万元以上的村分五年偿还。
事实上,以上强硬措辞在2000年未能落实,不仅村级债务继续上涨,而且借债行为普遍发生。只是因为村级债务风险太大,村级借债的难度太大,而不得不以更高的利息或更优厚的许诺来借贷以完成上级的税费提留任务。
在如何偿还村级债务的办法上,实在乏善可除。据我们调查,s县村一级普遍不分情由停止了所有借款的利息,将钱借给村集体的农户不仅得不到高息,连银行同期贷款利率也得不到,且无法从村里取出钱来。这也是s县抑制村级债务恶性膨胀唯一起作用的办法。据十里镇1999年的调查,全镇1998年各村的利息支出占村集体收入的61%,其中一个村的利息支出竟是当年村集体收入的1.7倍。
j市以及s县还在如何清偿村级债务中一再强调加大“四荒”拍卖力度。s县2001年加大力度拍卖“四荒”10,794亩,仅得到148万元拍卖款,占全部村级债务的3.9%,每亩“四荒”仅得拍卖款137元。以50年使用权计算,每年2.7元。实在搞笑!
3、村民
构成当前j市农村严重村级债务的另一个深层原因是农民的原子化。我们1999年曾在江西宗族农村调查2个月,发现江西农村农民负担和村级债务都较轻,在一个村调查,村支书整天唠叨说,你看我们村这2万多元债务怎么办?如何还得清?这个村支书的担忧实在没有道理。一个村才2万多元债务,算得了什么?相对于s县村均过百万元的债务,这不是杞人忧天么!不过,我们调查发现不是一个村支书,而几乎所有村里有数万元负债的村支书都表达出这种担忧的时候,我们知道,他们这种担忧是有道理的。
这种担忧的道理在于他们所面对的村民。江西也许是当前中部地区宗族保存得最为完整的地区了。我们调查的泰和、崇仁两县,改革开放以来,几乎所有姓氏和村庄都修了族谱,建了宗祠,实现了所谓 “宗族重建”。宗族重建的不是物质性的族谱和宗祠,而是宗族文化,是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村庄的价值联结,是一种“根”意识的强化。简单地说,实现了“宗族重建”的村民将自己生命的希望寄托在村庄可持续的发展之中。他们不准备也不允许村庄竟会破产,然后主动或被迫永远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既然要村庄可持续发展,诸如j市农村那种不顾村庄未来的破坏性借贷都会受到谴责,可能恶性发展的债务,便会成为村支书不得不一再面对村民质问的事由。希望村庄可持续,并将生命意义寄托于村庄未来发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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