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台下哭成一片。
一台发动机带走的是一代人的青春,一代人的心血,一代人的奋斗。无论什么原因的下马,都像宇宙黑洞一样不知吞噬了多少曾经灿烂的光线。
悲壮深深烙在吴大观的心里。然而,他的伟大正是在这远离鲜花、掌声、聚光灯的悲壮中寂寞而坚韧地前行。
他不止一次地说过:“不研制出自己的发动机,死不瞑目!”
他曾为攻克下“气冷空心叶片”这项发动机的尖端技术与一位同行打赌:“谁研制不出来,谁的脑袋就挂在研究所门口!”
他一遍又一遍大声疾呼:“发动机要重视预研,要像吃苹果一样嘴里吃一个,手里拿一个,眼里看一个。”
他在西安航空发动机厂主持英国斯贝发动机专利仿制工作期间,着眼吃透技术,为我所用,从全国有关研究院所的重要岗位选派力量赴英参加试车,带动了我国高空试验台、震荡燃烧等一系列尖端技术的发展。他还采集回来上百吨英国培训技术资料,全部翻译成中文,出版了11本文献,对全行业发动机的研制技术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
1985年12月,他与另外8名专家给中央写信,力陈独立自主解决飞机“心脏病”的重要,建议以国外先进技术为基础自行研制大推力发动机,从而催生了中国“太行”发动机的诞生。今天,由“太行”发动机装备的战鹰已经冲上蓝天。
晚年,他在担任航空部科技委常委期间,用6年时间主持编制了中国第一部航空发动机研制国军标,使发动机研制从此有章可循。
吴大观的目光永远在前方。
或许,在时下某种价值观的视角里,吴大观有些悲剧。他从未在自己的手上拿到过奖项,一辈子的最高职务仅是副局级,甚至连世人仰慕的院士都不是。
但是,他的伟大与贡献全与此无关。
他是在没有路的地方走出路的人,他是后来者的天梯,他是院士的老师。正是因为有了他和他那一代先驱们的艰难探索,中国航空发动机事业才能在穿越黑暗、迷雾、险滩之后,站到世界的平台。
今天,当中国航空事业的年轻一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赶超世界先进水平时,吴大观收获的是一个世纪的中国人的骄傲。
在一代知识分子上下求索的漫漫征途中,他永远怀揣着一颗“航空报国”的赤子之心。
翅膀,多么神奇的翅膀!蝴蝶、蜜蜂、蜻蜓……有双层的,有单层的……
1940年,正在西南联大机械系3年级读书的23岁的吴大观迷上了各种昆虫的翅膀,他用一个漂亮的日记本把收集到的翅膀夹在里面,编上1号,2号……
他没有想到,与这个爱好几乎同时降临的是一群贴着膏药旗的轰炸机。那些也有着一双翅膀的魔鬼,在昆明上空发出刺耳的嚎叫,投下一串串黑色的炸弹,顷刻间,美丽的土地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一个强烈的愿望——“航空救国”——就这样在年轻人心中爆发了。他要转系,要学航空,他抱着贴满昆虫翅膀的日记本找到航空系主任,先生的眼睛亮了。
1942年,吴大观从西南联大航空系毕业,带着新婚的妻子去了贵州大山里一个叫大定的地方,这里有国民党出资建立的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航空发动机修理厂,这个条件艰苦、只有100多人的小工厂,却有8位从英国、美国回来的留学生,“航空报国”之信念,是一代中国人的梦。
吴大观被授予国民党少尉军衔。两年后,他舍妻别子受派前往美国接受培训,先后在莱康明航空发动机厂、普·惠航空发动机公司等处学习。这期间,他不仅进一步掌握了活塞式发动机的技术,还第一次了解了喷气式发动机。
3年后,吴大观踌躇满志,回到祖国。
然而,迎接他的是已经分崩离析的国民党政府在航空界所呈现的惊人腐败,工厂无力为继,当年的航空志士们已各奔东西。窘困中,他刚见面不多日子的女儿感染白喉,等他四处奔走借钱买来药,只有4岁的小生命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个晚上,他望着从美国带回的一箱子发动机资料和给女儿买的小花衣裳,恸哭。
女儿没了,“航空救国”梦破了。
吴大观进入北京大学工学院做了一名讲师。
一颗渴望为祖国的强盛插上翅膀的心是不会沉沦的。面对现实的黑暗,吴大观成为学校罢课、罢教、反内战、反饥饿活动的先锋,并担任了教师联合会主席。他最终上了国民党的“黑名单”。
“吴先生,想不想去解放区啊?”一位助教问他。
“解放区!呵,太好了!我早就想去了!”他又惊又喜。
年轻的助教笑了。他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
那个暑期,吴大观扮作一个照相馆的小老板,由原名“吴蔚生”改为吴大观,带着妻子华国和出生不满一岁的女儿,在地下党的安排下,一路辗转来到当时华北人民政府所在地石家庄。
多明亮的天!多红的太阳!还有那位年轻而精神的聂荣臻司令员,他像个老朋友一样同他握手,邀请他们全家吃羊肉火锅。
“吴先生原来是做什么的啊?”聂荣臻问。
“我是搞航空发动机的,在贵州,后来到美国……国民党没有希望,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投奔共产党、解放区,希望将来造飞机,造发动机!”他几乎是一口气说出了这些话。
聂荣臻高兴地大声说:“吴先生,很好啊!没问题,你将来大有作为!”
吴大观孩子一般地笑了。“我现在到了我向往的世界,祖国航空工业、祖国繁荣昌盛全靠共产党领导。我要为她献身!”
1951年,新中国航空工业局正式成立,吴大观和飞机设计师徐舜寿分别担任发动机处和飞机处处长。朝鲜战争爆发,新中国的航空事业从沈阳接收的一处老兵工厂起步,进行飞机修理和零部件生产。每天坐在位于北京德胜门一带的那栋局机关的小楼里,吴大观和徐舜寿想得最多的是,中国应该自己设计飞机,设计发动机。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