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大官,要做大事。”这是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深深信奉的格言。吴大观和徐舜寿一起向局里打报告,请求离开北京机关,到沈阳去,到一线去。
火车飞跑着,载着一颗颗比火车更急切的心。沈阳到了,那片出没着野兔子的荒草地到了。
在6岁的女儿嘟嘟眼里,那是多么美的荒草地啊!上面开着各种小花,有蝴蝶飞舞,她还看到了一只小鸟,翅膀扑动着停在半空中,尖尖的小嘴朝向花蕊。“爸爸,这是什么鸟?为什么不会掉下来?”“这是蜂鸟,它能够悬停。”“什么叫‘悬停’?”“你好好学习,长大了就知道了。”
那是一个遭遇风暴的年代。嘟嘟长大了,爸爸却进了“牛棚”。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
吴大观以“走资派”和“特务”的双重罪名被关押批斗。他因长年劳累导致视网膜脱落的左眼,被说成里面有搞特务活动的照相机,3天3夜被强烈的灯光照射着交代问题,并强行停止治疗,最终彻底失明。他早年的胃病也犯了,开始吐血。最让他痛苦的是他失去了搞发动机的权利,每天的任务是清扫厕所。身穿黄棉大衣和一双军用胶鞋的吴大观,在那段日子里,突然变得苍老。
迷茫,无边无际的迷茫……
还记得那些笑容吗?20年前聂荣臻司令员的笑容,一个个八路军同志的笑容,真诚,清澈,见到心底。有这样笑容的共产党人,怎么会做坏事
蓦然间,他的心晴朗了。
他通过看守他的一位善良的老工人把技术书偷偷带进“牛棚”,白天刷厕所,晚上看书,画图没有纸,就用手纸和旧报纸,画好了,夹在床上的草垫里。
他唯一牵挂的是妻子华国。很久以后才知道,她因为拒绝与他划清界限,遭无情殴打,椅子腿打断三根,昏过去,再用冷水泼醒……
疼痛渗入心底。在后来的岁月里,每到冬季的每一天,吴大观总会亲手给妻子削一只梨,曾经的苦难让她落下不能痊愈的咳嗽;每一年的365天,每一天的中午晚上两顿饭后,吴大观总会起身打一盆热水,拧一块热毛巾给妻子擦手擦脸。无言的爱,是彼此的珍惜,更是相互的搀扶。
“文革”终于过去了。他们笑了。因为,他们一直坚信,那些做坏事的人不代表共产党。
吴大观重新回到了发动机的世界。还有什么比祖国的航空发动机事业更令吴大观虽九死而不悔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样的话:“翻阅一些杂志看到,国外在我们搞‘文化大革命’的十年,电子技术、工业化发展非常快,就是这十年中,我们与国外先进科学技术拉开了更大的距离。这是非常痛心的。”
他开始和时间赛跑。
他拖着一只失明的左眼和仅剩0.3视力的右眼,每天早晨7点前就到办公室,晚上11点才离开。
引进斯贝发动机期间,进行150小时定型持久试车时,英国专家组织两班倒,63岁的他却一个人顶两班,发烧到39摄氏度仍不下岗。
晚年的他,视力更差,路都看不清楚,就由老伴打着手电筒,每天早晨7点前把他送到办公室,晚上再由秘书把他送回家。后来,老伴走不动了,就由家里的保姆继续送他出门。
他在88岁高龄学会了使用电脑,天天坐在电脑前,戴着眼镜,再拿着放大镜,搜寻下载着各种有关航空发动机资料,一摞一摞地装订好,送给工作在一线的晚辈们。
他在90高龄写下肺腑感言:“在我这个中国老航空人心中,为中国制造的飞机装上中国制造的、具有先进水平的‘心脏’——航空发动机,是我最大的心愿!老骥伏枥,壮心不已。我愿在自己有生之年,继续为我们的航空工业尽心尽力,为实现今生航空报国夙愿,奉献一颗赤诚之心!”
一个人,一生,如此单纯执著地为自己的祖国做一件大事,他该是多么幸福
在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的鲜红党旗下,他把信念、忠诚与爱洒满祖国的万里长空
这一天,是2009年元旦。下午,吴大观早早坐在电视机前,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即将转播,他急切地等待着那首他最喜爱的乐曲《蓝色的多瑙河》。
……广阔、辽远、如梦如幻的蓝色世界啊,这不正是他仰望了一生的天空
他拉拉老伴的手:“华国,我们都老了,自然规律。如果我走在前,有些事你要帮我做到。”
94岁的老伴温柔地望着他:“你说吧。”
他慢慢道来,一口暖融融的江苏镇江老家的乡音,像66年前他们在谈恋爱。
“第一,若有情况,不做任何治疗,不要浪费国家的医药费。
第二,后事一切从简。
第三,不要向组织提任何要求。
第四,代我把积蓄的10万元钱交最后一次党费,剩下的一半留给你生活……”
老伴认真点点头:“我一定照办,决不含糊!”
吴大观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老伴稀疏花白的发丝。半个多世纪的患难夫妻,两颗心早就长到一起了。
多缴纳党费,是吴大观几十年的自觉行为。
上世纪50年代,中国普遍执行低工资制度,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二三十元,一个车间主任的工资六七十元。作为二级专家,吴大观每月的工资是273元。他十分不安,几次打报告要求降低自己的工资,未获批准。于是,从1963年开始,他主动每月多缴100元钱党费,一直坚持了30年。“文革”期间,他被打成“特务”,工资停发,连许多年的多缴纳党费也被污蔑为“筹备特务经费”。他不作任何辩解。“文革”结束后,他把组织补发给他的6000元工资,拿出4000元再次补交了党费。后来,当他的工资早已落入社会中下等水准,他依然没有停止。从1994年开始,他以年为周期,每年向中组部继续多缴纳党费4000—5000元。
他在给组织的一封信中写道:“从根本上讲,我们国家穷。‘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这代人只能过艰苦的生活,只有我们过艰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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