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此即彼的概念思维的结果,犯罪要么由作为构成要么由不作为构成,不可能同时包括作为和不作为。这种思维将无法解释刑法上的抗税罪。抗税罪是拒不缴纳税款的行为,抗税罪本质上是不作为,但单纯的拒不缴纳税款并不能构成抗税罪,构成抗税罪还需要以暴力、胁迫方法拒不缴纳税款。换言之,拒不缴纳税款是通过暴力、胁迫方法来实施的,暴力、胁迫就是一种作为。可见,抗税罪就是同时包含作为和不作为的犯罪。概念思维的非此即彼的思考方式无法对抗税罪作出合理的解释,“把抗税罪视为单纯的不作为,容易导致司法机关忽视对‘暴力、胁迫方法’的认定从而扩大处罚范围”。{8}142另一方面,生活现实无限发展,经常带来新的事例,它不是封闭的概念体系所能预见的,概念思维在面对生活现实的新变化时将产生法律适用的困难。例如,《德国刑法》第250条规定携带武器强盗属于加重强盗,立法当时社会生活中并不存在腐蚀性的化学物质,然而法律施行后司法实践中新出现了用泼盐酸的方法抢劫,这是否属于携带武器的加重抢劫?僵硬的、呆板的概念思维认为武器是能为一定机械作用的某种器具,据此盐酸就无法涵摄在武器当中,然而用泼硫酸的方法抢劫带来的危害显然超过了使用一般棍棒的抢劫,概念思维无法解决生活现实的新问题。这就需要法官从法条的字面含义回溯到规范背后的目的与价值关系,而概念思维只是强调从概念到概念的形式逻辑,其结果是“造成在法律规定之探求(解释或补充)上,或不认识法律之规范功能,而拘泥于文字,无视于法律规定所欲实现之价值;或虽欲不拘泥于文字,却没有摆脱法律文义束缚去推求隐藏于其中之价值的能力”。{1}80
类型思维则正好克服了概念思维过于僵化的特点。如前所述,类型具有开放性,是弹性的、整体性的要素系列,类型承认人类认识能力的有限性,所以类型不像概念那样试图穷尽列举事物的本质特征。类型是在评价性观点下保持“整体形象”,个别要素的增减并不影响事物归类于类型,而是丰富、增加类型的边界。类型思维面向生活现实开放,新的待决案件事实或许呈现出与法律规范类型之典型事实不完全相同的特征,但这并不是简单地能否被涵摄的问题,相反,新的待决案件事实可能会丰富甚至改变人们之前对法律规范含义的理解。要妥当地理解法律规范类型的法律意义,并非仅探求制定法的字面含义即可,而是“必须回溯到某些直观的事物,回溯到有关的具体生活事实”。{9}89新的生活现实促使人们去调整、修正此前对法律规范的认识,法律规范因此获得了发展的张力,适应了社会现实的变化,即使法律规范的字面用语没有发生变化。例如,我国《刑法》第267条规定了携带凶器抢夺,概念思维认为凶器必须具备两个特征:一是必须具有危险性,二是必须是器具。如此,就形成了封闭性的思考,某一事物要么是凶器要么不是凶器。当生活现实中出现了携带sars病毒抢夺时,sars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器具,不能被涵摄在凶器之内,然而携带sars病毒抢夺在事物本质上无异于携带枪支、刀具抢夺。概念思维在此遭遇了法律适用的难题,所以说生硬呆板的概念思维无法使法律适应复杂变化的现实。而按照类型思维,sars病毒虽然在外观上不同于凶器的典型情况—枪支、刀具,但在“使抢夺更容易得逞”、“一旦运用会造成被普通抢夺更大的危害”这一评价观点下,sars病毒与枪支、刀具等典型凶器在整体上具有相同意义,因而携带sars病毒抢夺也是携带凶器抢夺。类型思维不但解决了概念思维所引起的法律适用难题,而且丰富了凶器这一类型的边界,此后当出现携带艾滋病毒、携带乙肝病毒抢夺时,都可以归类于携带凶器抢夺这一类型。
二、类型思维在刑法中的体现及运用
对于以罪刑法定原则为铁则、以追求刑法安定性为第一目标的刑法而言,概念思维似乎更符合刑法作为最强制、最后手段的法律特性。然而,刑法能排除类型思维吗?类型思维一定与刑法的罪刑法定原则相背离吗?概念思维虽然有助于刑法安定性目标的实现,但完全依赖过于僵硬的、界限分明的概念思维不仅在刑法立法、刑法适用、刑法解释中无法做到,还会造成刑法规范与生活现实的断裂,带来刑法安定性与妥当性、一般正义与具体正义的紧张。而类型思维无论在刑法立法还是刑法适用与刑法解释中都会找到施展的舞台;类型思维缓和了刑法立法上明确性与模糊性的矛盾,调适了刑法适用上安定性与灵活性的紧张关系,并使目的解释成为最重要的刑法解释方法。类型思维应当成为我国刑法立法、刑法适用与刑法解释上的重要思维方式。
(一)类型思维在刑法立法上的体现与运用
1.构成要件就是不法类型,是“类型化之非价的生活事实”{9}109
在大陆法系,构成要件的产生本身就是类型化思想的体现。在贝林格(beling)之前,犯罪仅被定义为“被科处刑罚的违法、有责的行为”,贝林格批判了这一犯罪概念,明确将构成要件符合性作为犯罪的成立条件。{10}贝林格认为,“类型性”是一个本质的犯罪要素,类型表达了某一种犯罪行为的观念形象,如果没有该观念形象,诸如行为方式、行为对象等要素就失去了其作为类型性要素的意味,这一形象就是该犯罪类型的“法律构成要件”,每个法定构成要件肯定表现为一个“类型”,如杀人类型、窃取他人财物类型等。{11}一5把构成要件作为犯罪的类型,确定了犯罪的轮廓,相对于此前的犯罪理论,是保证刑法安定性的一大进步。因为法定构成要件作为犯罪类型,对于法官而言,意味着所有虽违法有责但不在法定类型之列的行为都不是刑罚可罚的行为,从而保证了国民的自由与安全。
虽然构成要件本身就是类型化思维的结果,但构成要件在产生之初,人们却受概念思维的影响,把构成要件仅仅看成是价值中立的、客观的、记叙的犯罪类型,在规定构成要件上力求用明确、单义的概念来规定。这是法律实证主义的必然结果,在其背后,存在着自由主义的、形式法治国家的思想。然而,由于人类理性的有限性,语言的多义性、模糊性与发展性,生活事实的无限丰富性以及法律作为规范科学的价值属性,用僵硬的、呆滞的概念来记载构成要件不可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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